江西进贤“关门打狗”式营商环境,一企业主被坑骗1660万元

近日，企业主曾华根在江西省南昌市进贤县的一系列投资遭遇，让他大跌眼镜，也让他对进贤县的营商环境感到悲凉。

2019年3月，曾华根与江西南昌进贤县山水田园小区开发商南昌市福斌房地产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福斌公司）签定租赁合同，并交付200万元保证金，租下了山水田园小区7000多平米的地下空间，用来开办超市。在租赁合同中，福斌公司表示“经营场所合法合规，可以办理各种验收手续。”今年2月，装修一新的“苏尔玛超市”正式试营业，可短短7个多月后，却因“开发商私改规划，无法取得消防手续，被查封”。

据曾华根介绍，苏尔玛超市被封后，福斌公司拒绝协商解决，导致其直接损失高达1660多万元。时至今日，近百位联营商户要求赔偿损失，曾华根无力支付，他多次奔走于进贤县各个政府部门，但求解无门。

“我前几天看了世界赣商大会的新闻，省委书记易炼红表示，世界是赣商的舞台，江西是赣商永远的家园，江西各级党委政府是赣商永远的坚强后盾。但在进贤，我体会不到家园的感觉，更找不到伸张正义的后盾。”曾华根说。

赣商被坑骗1660万元，苏尔玛超市折戟南昌进贤

2021年2月6日，位于江西省南昌市进贤县“山水田园”小区地下一层的“苏尔玛超市”正式试营业，当天人头攒动，场面火爆，此后这个经营面积高达7000平米的大型超市，一度成为周边居民休闲购物的优选场所。然而，该超市负责人曾华根怎么也没想到，9月15日，进贤县消防救援大队突然对“苏尔玛超市”进行查封、断电，并要求关门停业，“被停业的原因是山水田园小区开发商违规超规划面积建设、改变规划设计，无法办理相关消防手续。”

图：被关停的苏尔玛超市卷帘门紧闭，整条街也失去了往昔活力。

时至今日，苏尔玛超市大门紧闭，走入其中漆黑一片，两部崭新的电梯不再滚动，偌大的超市内一片狼藉，仿佛曾经的繁华只是一场幻梦。

据曾华根介绍，当初与山水田园小区开发商福斌公司签合同的时候，对方称交付的经营场所合法合规，可以取得全面验收（含消防验收）合格证书，“白纸黑字，合法经营，这样我才投巨资，高标准打造苏尔玛超市，没想到被骗了。”

在曾华根与福斌公司于2019年3月30日签订的《租赁合同》上可以看到，双方约定的租金起步价为人民币20元/平米/每月（租期前五年不收物业费，租期后五年开始收物业费）；前三年租金不变，第四年开始按每两年持续递增6%计算租金。同时，在合同交付条件一栏中，明确规定：租赁房屋应已取得该租赁区域内消防单项验收合格和单项竣工验收合格（总体工程验收取得竣工验收合格证立刻候补给乙方）。但实际上，福斌公司开发的山水田园项目，早在2019年3月5日，就因“未按照建设工程规划许可内容进行建设”，被进贤县城管委罚款181597万元。据进贤县住房和城乡建设局相关人员介绍，福斌公司的山水田园项目被罚，主要是因为地下室违规扩建，超出规划面积多达5000多平米，这其中部分被超市占用，再加上超市占用的还有住户停车车位，因此无法通过验收。

超市被关停之后，曾华根试图与福斌公司负责人取得联系，协商解决，但对方采取了逃避的态度，“不见面，不接电话”，彻底关闭了对话通道。

据曾华根介绍，截至目前，超市被关停致使其直接损失高达1660.5万元，其中包括200万的保证金、328万的装修费、60万的电梯，以及约493.5万联营商家合同违约理赔金等。为此，曾华根开始到进贤县信访局上访，但两个多月过去了，始终没有得到回复。据曾华根介绍，福斌公司法人代表为吴文斌，实际控制人是其父吴定江，在进贤县拥有较深的人脉关系，而面对当下的局面，吴定江的态度则是““我们有合同、有协议，打官司，该赔多少钱，就赔多少钱。”

工商资料显示，除福斌公司外，吴定江父子旗下还拥有南昌市佰福房地产有限公司、南昌市福华房地产有限公司、南昌市田园房地产有限公司、江西中泰来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南昌海锐钨钢有限公司、南昌福昌物业管理有限公司、深圳田园开源投资有限公司、江西鹏福电子商务有限公司等多家企业。

政府“以罚代管”，开发商低成本改规划、违建，到底让谁受害？又让谁受益？

山水田园小区位于进贤县民和镇农夫路，据小区内“工程项目永久性质量责任牌”显示，该项目从2018年3月开工建设，建设单位为福斌公司，施工单位为江西中泰来建筑工程有限公司。目前，山水田园小区已基本竣工，大多数居民都在装修房子，沿街布满了家装建材商铺。

山水田园小区虽然有着美好的名字，但住户对这里的建筑质量却有很大意见。3栋的一位住户表示，买房的时候每平米将近8000元，装修的时候才发现质量很差，房子经常漏水，有的楼板开裂，“防水都得多做好几次，做少了，怕漏水；无论是水电工，还是木工都说质量不好。很多住户都在打官司告状，但最终都不了了之。”

在人民网地方领导留言版中，向进贤县领导和江西省领导反映山水田园小区质量问题的不乏其人，其中“墙体、楼板开裂，渗水严重，楼板不平整，绿化不达标”等问题反映尤为集中。在南昌市委办公室对网民的一份情况回复中可以看到，山水田园小区曾因房屋存在质量问题被投诉，导致各项办证工作暂停；小区部分房屋存在楼板部分产生开裂的问题，建设单位、施工单位、监理单位、设计单位被进贤县住建局质监站约谈，并下发了《质量投诉工作联系函》，要求进行整改。与此同时，还存在开发商验收后擅自缩小绿化面积且绿化质量效果不佳等问题。

图：山水田园小区商业街，曾经福斌公司承诺要打造美食街，现在却变成了家装建材商铺一条街。

值得注意的是，在与曾华根签订租赁合同的二十多天前，即在2019年3月5日，山水田园小区开发商福斌公司就因私改规划，被进贤县城管委罚款181597万元。据进贤县住房和城乡建设局一位工作人员介绍，福斌公司在山水田园地下多挖出5000多平米的空间，但“只是增加了面积，并没有改变容积率”。为此，今年11月，进贤县城管局又一次给福斌公司开出了罚单，据罚单显示：“擅自改变规划，罚323768元；基础设施配套费72965元。”该工作人员强调，“钱是开发商自愿交的，不是我们催他交的，他说我不为难你们，该罚的罚，该交的交。现在已经补了正规手续。”

私改规划，罚款，积极缴款，不给相关行政部门添麻烦，然后就补齐了正规手续，这在进贤县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城管局的一些工作人员看来，十分顺理成章，似乎没有任何“以罚代管”之嫌。如此低成本的改规划、违建，到底让谁受害，又让谁受益，职能部门貌似并不关心。“款已经罚了，手续已经补齐了，现在是他们两家之间的商业纠纷，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进贤县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工作人员的表态，具有代表意义。

“关门打狗”被骗无处伸张，进贤营商理念急需全面调整、优化和反思

营商环境是一项系统工程，从企业开办到注销，政务管理与服务贯穿至企业发展的全生命周期。其中，如何妥善处理商业纠纷，让“公平正义”不打折、不延期，也是优化营商环境的重要方面。“真正做到‘企业需要时政府尽心尽力，企业不需要时政府不惊不扰’，为企业在赣发展提供最灿烂的阳光、最适宜的土壤、最滋润的雨露，携手共同创造江西更加美好的未来”，江西省委书记易炼红曾经的这番表达，是江西打造一流营商环境的庄严宣誓。事情回到曾华根与福斌公司的纠纷上，进贤县各政府部门对于这件事是否属于“营商环境”范畴，政府该不该管，是否要尽心尽力，仍有分歧。

对于曾华根与福斌公司的纠纷一事，进贤县县委办邓龙（化名）直言，此事属于合同纠纷，是企业与企业之间的关系，又不是政府不作为、乱作为，“国家强调政府不能干预市场行为，这不牵扯到我们的营商环境，个人建议还是走司法程序。”进贤县营商办工作人员陈峰（音）亦表示，事情比较复杂，但这是两个市场主体之间的纠纷，不是市场主体与政府部门之间的纠纷，“建议还是通过司法途径解决”。

据了解，在江浙地区，通过诉前化解企业合同纠纷，已是提升营商环境法制化水平的通行做法，但对于进贤县的有关政府工作人员来说，“人人都是营商环境、案案都是营商环境试金石”这样的基本认知都没有。

图：曾经繁华的超市，如今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时至今日，苏尔玛超市的近百个联营商户正在通过信访和法院渠道，状告曾华根。据进贤县信访局胡斌（化名）介绍，起初接到商户的信访反映时，以为是简单的合同关系，最后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面上的问题是消防验收通不过，深层次有修改规划，监管，以及合同纠纷的问题。作为信访部门，我们上传下达，已交办给相关部门了，但还没有接到真正的反馈。其实我们也很着急，也希望相关职能部门来推动尽快解决。”事已至此，曾华根的主要诉求是希望政府能够出面从中调解，与福斌公司的负责人面对面地谈谈，“具体怎么解决，有商有量，但不能拒绝沟通。”而福斌公司实控人吴定江的态度则是直接上法院，判下来“该赔多少钱，就赔多少钱”。

“现在好多部门有纠纷就找法院，一步到位就走到了最后的救济途径，实际上前面还有很多救济途径，比如司法方面也有许多化解机制。个人认为，较好还是由政府职能部门出面，主持双方调解，把各自的诉求说清楚，看能不能都让双方都满意。”针对曾华根与福斌公司纠纷一事，进贤县人民法院民事审判庭厅长助理徐超（化名）如是说。徐超认为，如果这个案件起诉至法院，做到公平公正依法判决很简单，但却很难达到法律效果和社会效果的和谐统一，首先，时间漫长，其次判决结果实际怎么履行还有一定差距，“这个案子涉及金额较大，涉及到当地的社会稳定、经济稳定和营商环境，县里都很重视，只不过时间推进的慢了一点。”

据《2020年营商环境报告》显示，去年中国企业家解决商业纠纷平均耗时496天，因此很多企业遭遇纠纷时，时间是个大问题，这也是让曾华根没有走入诉讼程序的原因之一。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地方开始建立完善民营经济领域多元化纠纷解决机制。《江西省优化营商环境条例》第六十三条明确表示：“各级人民政府应当与司法机关完善调解、仲裁、行政复议、行政裁决和诉讼等有机衔接、相互协调的多元化纠纷解决机制，为市场主体提供高效、便捷的纠纷解决途径，推动矛盾纠纷实质性化解。能够依法直接处理或者通过调解方式化解纠纷的，应当依法及时处理，不得拒绝申请。”

有这样的条例为依托，进贤县政府在接下来介入曾华根与福斌公司的纠纷时，是否会变得不再尴尬，有所作为？